【君子志道】胡壮麟:博观而约取 厚积而薄发

发布单位:离退休工作部            发布时间:2013-11-22

编者按:“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君子治学处事,立志高远却又基础扎实,胸襟开阔更能兼察微理。北大老前辈们用自己的人生为这种君子之风做了很好的诠释。在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中,离退休工作部启动了“君子志道”专题访谈活动,走访了一批离退休老同志。

在这些交织着历史沧桑和个人生活的回忆中,我们看到了在历史长河中北大人默默担当的身影,感受到了北大人浓郁沉淀的家国情怀,体会到了北大精神的深厚源长。本期“君子志道”访谈专题,将带我们一起走进北大老前辈们的朴实与精彩。

“我研究的领域我指导,我不了解的,我就自己去了解,帮他研究。”勇于接受新事物,积极思考、解决问题的人生态度,不但让他在生活中越挫越勇,也成就了他学术上的造诣。看到青年学生,胡壮麟老师说自己总愿意多和他们交流,多听听他们生活学习中的新鲜事,向他们学习。正是这样的关怀,让这位长者桃李满天下,成为深受学生爱戴的老师。

胡壮麟

乐于学,年少初拾笔墨香

1933年,胡壮麟出生于上海。简短的信息,却承载着许多的时代印记。回忆童年的经历,在那个急剧动荡变迁的年代里,新思想的传入、国家民族的苦难都深深留在了胡壮麟的记忆中。记忆最深的就是满街的各色外国兵,刚开始胡壮麟很是好奇,后来发现自己总是只能被迫站在街道边,给外国大兵让路。慢慢才开始明白,这是一个民族的屈辱。大街上的景象让人厌恶!

1944年秋,他进入上海的教会中学圣芳济中学学习。后来的胡壮麟专注于英语语言学研究,但其实中学时代的他对英语缺乏兴趣,尤其害怕填介词的练习和考试。虽然不喜欢,但是由于英语是他们的必修课,每堂课几乎都有听写测验,这些都在不知不觉中强化了他的英语功底。值得一提的是,专业学习不算太好的胡壮麟,在英语书法上却在班上得过第一。用蘸水笔摹写十七、十八世纪的花体字母对胡壮麟来说轻而易举。

课余时间,时代书店成了他接受新思想的一个绝佳地点。每个月的零花钱他都用在买书上。没钱买的时候,他就坐在书店的地板上看。后来因为战争,胡壮麟家搬到了徐家汇。那里靠近上海交通大学,附近有许多进步书店,在这里看到的进步书籍为他打开了那扇通往新思想、新世界的大门。

喜欢读书,也喜欢文字。胡壮麟从小就梦想当一名像萧乾一样世界知名的记者。为此,他经常参加学校的校刊或校报的记者工作。有时候,他甚至自己在家办一些手抄报,寄给在外求学或工作的兄姐,希望得到他们的指点。后来,一位很有见识的亲戚告诉他,要想成为像萧乾一样的世界记者,不仅要会英文,而且还要学得好。这让他意识到外语的重要性。

1950年报考大学时,胡壮麟报考了沪江大学、圣约翰大学、复旦大学和清华大学,均被录取。他选择了清华大学外语系英语组。1952年院系调整后,胡壮麟转入北京大学继续学业。

从清华到北大,胡壮麟都很幸运地跟随了一中一西朱德熙、李赋宁两位大师学习。朱德熙先生是我国知名的古文学家、语言学家、语法学家,李赋宁先生是西方语言学大师。两位先生一位擅长中文写作,一位擅长英文写作。虽然是不同的语言,但是两位先生的观点如出一辙,都注重写作的练习,都强调写作对生活真实的表达与反映。他们时常提到多写、多思,才能自如地表达自己的情感,文章也因为情感而自是不同。这些教诲都让胡壮麟受益匪浅。

1952年7月,胡壮麟光荣入党,先后担任合校后的中西俄党支部的宣传干事、中西俄团总支委员、西语系团总支书记。职是之故,这一段时间他花了不少时间参加党团工作,“我们这批人是受党的教育成长的,所以那个时候的思想就是一切都服从党的安排,党要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由于工作挤占了不少宝贵的学习时间,因此胡壮麟不得不更加苦学、巧学。

数流离,梅花香自苦寒来

1954年春节,团总支和学生会安排了春节联欢活动,和留校的师生共度春节。有一个二年级的同学在晚会上模仿某位老师在课上讲英语的口音,刚巧那个老师也在场,他很生气。指导员听闻后让学生们作检讨,一开始学生们不同意,认为表演学生只刚刚大二,而且他的节目并不是专门来嘲笑老师的,只是春节期间博大家一笑而已。但是学生们的解释,并不能使老师满意。此时的胡壮麟作为团总支书记,只得代表学生会和团总支向全系老师进行检讨。

1954年胡壮麟大学毕业,他填报了军委作为第一工作志愿,结果也颇为欣慰,他被分配到了总参二部。这个机构是军队的情报部门。从小热爱新闻的胡壮麟在这里找到了情报工作与新闻工作的共通之处,那就是材料的收集整理。

在总参二部时的胡壮麟

1957年,胡壮麟向上级递交了一份情报,他发现了美国在未来两个月内要在太平洋进行氢弹试验,并获取了诸如试验规模等诸多细节,这份情报直接交到了当时的国防部长彭德怀手中,他看了非常满意,就批给中央书记处看,包括毛主席、朱德、刘少奇、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重要领导人。

1957年反右已经开始,情报部领导说这个部队不搞反右运动,但是大家可以畅所欲言。于是胡壮麟大胆地就部队中存在的一些问题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比如,军事课程都是书本知识,比较教条化,应该做出改进,更好地为实战做指导;一些早去军队的学生,在部队的工作都很优秀、尽职,很多却未受到重用,这对培养人才十分不利。这些意见反映上去,一条“攻击党的政策”的罪名就落在了他身上。胡壮麟因此被“发配”到北大荒农场去劳动改造。在北大荒劳动一年半后,他被转业到北京的中国农业科学院。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他又被送到了黑龙江、河南、辽宁等许多干校去劳动了几年。

“别看我教了几十年书,是个知识分子,干起农活来我可是把好手,那几年北大荒、干校的生活,就像个老农一样,身体力行地干农活。”一句带些骄傲口吻的玩笑话,是那些风云变幻的岁月中唯一的礼物和一个积极面对生活中挫折的人的宝贵财富,也是这位80岁老人积极乐观精神的反映,在不断变动的生活中,他坚信只要一直努力走下去,到哪里都是会发光发热的。

1972年底,经历了多次工作调配,胡壮麟终于重新回到北大西语系工作。

游天涯,泛舟沧海志千里

20世纪70年代中期,四人帮被打倒后,人们的日子逐渐转好。那时候,英国等西方国家在中国已经设有办事处或大使馆,国家开始派遣工农兵学员出国留学,但他们程度较低,回国后不能胜任专业课程。于是,自1977年起派遣中青年教师出国留学必须通过教育部举行的全国性考试。当时一个学校只有6个报考指标,按照成绩予以录取。

那时的胡壮麟已经44岁了。“我英语水平不高,也没有考不上丢面子的担忧,所以大胆地选择参加了考试”,优异的成绩使胡壮麟成为北大外派的两名老师之一。胡壮麟的中学老师有很多讲法语,所以原来他十分想去加拿大,既学了英语,也学了法语,但是后来却被派到了澳大利亚。正在纳闷之际,当时社科院语言学研究所的副研究员赵世开给他解释说中国对伦敦学派的理论了解尚少,去澳大利亚,可以跟着一位叫韩礼德(M.A.K. Halliday)的英国教授学习。韩礼德是世界两大主要语言学派之一的系统功能语言学的创始人,世界语言学界的杰出代表和语言大师。这给了胡壮麟莫大的鼓舞,也给他指明了新的前进方向。

外派到澳大利亚留学的9个人,最后一共有3人去念语言学。语言学系主任韩礼德教授曾经在中国留过学,就读于北京大学和岭南大学,受教育于王力先生。澳大利亚的学位制度和英国一样,一种叫MA Pass,一种叫MA Honors。前者只需完成学位要求的课程,学制三年;后者还需要写学位论文,学制四年。韩礼德教授规定的课,胡壮麟他们一年内都学完了,论文也写了,韩礼德就同意他们继续攻读MA Honors。

韩礼德对中国很有感情,他给予这些进修教师很多指导。他告诉胡壮麟等高名凯(语言学家,当时在国内受到排挤)的书也要看。而在平时的课堂上,他告诉胡壮麟:“你们对汉语的了解比我多,所以不要只是挑问题。作为研究生,你们要研究问题,一起解决问题。拿学位并不是为了拿高工资。”这些话对胡壮麟启发很大,并视之为是学术研究上的一笔宝贵财富。

志于道,教学相长意精进

1981年,胡壮麟留学归来,在北大担任英语教研室主任,后来是副系主任、系主任。他并不只急于一展所长,而是根据学生的需要来设置课程。他认为,对学生用处大的,要先开。考虑到英语专业出来当老师的很多,所以他首先开了“教学法”课程。他自己的“系统功能语法”直到两年后才开设。

1982年初,改革开放后,国家开始大力抓英语教学与教材建设。西语系推荐胡壮麟去参加中国英语教学研究会。孰料因为讲师身份,胡壮麟被告知没有资格去参加当时的中国英语教学研究会。尽管如此,他仍然积极参加其它会议,关注教材建设和教学的问题。比如他积极推动开设“文体学”课程。文体学是一门研究文本体裁的特征、本质及其规律,介于语言学、文艺学、美学、心理学等学科之间的综合性学科。很多学文学的学生和老师都不关心语言学,胡壮麟始终耐心地向他们解释语言学的很多理论都影响过文学。刚巧北大请来几个专家,对文体学也有研究,他们也支持胡壮麟的想法。文体学课就此成功开设,并在北大英语系发展为一套具有北大特色的系列课程,如“文学文体学”“英语语体学”“语篇分析”“篇章语言学”等。这些课程的开设,奠定了英语语言学学科的基础。

在长期教学实践的基础上,1988年,胡壮麟与人共同编写了《语言学教程》一书。这本书是第一部通过外语教材编审委员会审核的英语语言学教材。该教材在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后,一版再版,在学术界和教育界获得了较好的反响。值得一提的是,在国内学习英语语言学课程的学生,多数是从这本书开始入门的。

1994年,胡壮麟出版了专著《语篇的衔接与连贯》。胡壮麟认为,韩礼德对连贯的概念讨论不多,主要是围绕语篇的衔接展开讨论。但是在研究语篇的过程中,对连贯的探讨是不可避免的。并且,汉语语篇必然有其不同于英语语篇的特色。为了进一步完善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语篇研究理论,在硕士论文的基础上,胡壮麟展开了相关的主题研究,并获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之后,胡壮麟又陆续出版了专著《理论文体学》(2000年)、《认知隐喻学》(2004年)以及合著《系统功能语言学概论》(2005年)和《语言学理论和流派》(2010年)。

做了大半辈子的语言学研究,胡壮麟还一直热切关注着中国语言学的发展。他认为中国语言学的研究在新中国成立以前还是做得比较好的。但是西方国家的许多新理论、新学派在1950年以后仍然大量出现并走在我们前面,如乔姆斯基、韩礼德和现代认知语言学。知识是无穷无尽的,每个做学术研究的人都要努力去探求属于自己的新大陆,去勾画自我领域的蓝图,这样我们国家的学术才能异彩纷呈,百家争鸣。

寄青春,涵泳工夫兴味长

1993年 ,从系领导岗位上卸任的胡壮麟,又坚持教了三年书。但由于身体健康等原因,他不得不于1996年退休。当初只是想专心安度晚年,偶尔出国去看看孙子。事实上,胡壮麟发现自己过的仍然是“退而不休”的生活。学术工作上的事务,只要有需要,他仍是努力承担,不辞辛苦。在自身的学术创造上,胡壮麟也持续了他一贯的积极向上、追求进步的态度,可谓是笔耕不辍,老当益壮。

在不忘初心的同时,胡壮麟也一如既往地关心着青年人的成长。在园子里,他最喜欢的还是朝气蓬勃的青年学生们。他动容地表示,在北大燕园待了这么些年,在这里经历了自己的青年、中年、老年,这几乎是一个人的一生了。校园几经变化,不变的是一代又一代年轻、富有朝气的莘莘学子,这也是北大的宝贵财富。他也不忘勉励我们青年学生:“学术道路是一条需要耐性和韧性的道路,在读书学习上,不要死念书。”除了念书,他也时常鼓励青年学生全面发展。胡壮麟曾经为几个申请留学美国的学生写推荐信。写信的时候,胡壮麟不仅肯定了他们的学术研究功底,还专门强调他们在校期间的社会实践活动,比如担任过班干部、参加过文艺演出等等。在胡壮麟看来,全方位的发展我们强调了很多年,但是我们需要在学习生活的实际中去发现它的真正意义。(北京大学离退休工作部特约记者 胡蓉)

记者手记

一到胡壮麟老师家楼下,我们就打电话告知老师,老师早早就等着我们了。虽然胡壮麟已经年逾八旬,可是神采依然。采访期间笑容一直伴着他的脸庞,几个小时的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面前这位侃侃而谈、充满关怀的爷爷让我们都忘记了他还是一位重量级的文科大师。我们能强烈地感觉到,他很喜欢和青年人交流,言辞间透露着对学生学习生活的关心。他居然也是一位微信达人――胡二爷爷(微信名)。

听着胡老师讲他的人生经历,像是读着一本情节起伏跌宕的书,可以细细品味他的豁达人生。书的主人公胡壮麟,用自己的乐观直面人生挫折,用开放的态度去热情拥抱新事物、新思想,用真挚的感情热爱北大这座校园和这校园中每一个北大人。

人物简介

胡壮麟,男,1933年3月生,上海人。北京大学英语系教授、博士生导师。1950年至1952年就读于清华大学外语系,195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西语系英语专业。1954年至1972年,先后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二部和中国农业科学院工作。1983年回到北京大学英语语言文学系工作,历任副系主任、系主任。1997年担任北京大学澳大利亚研究中心主任。1994年至今任中国语言与符号学研究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