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志道】张振国:清风明月无人管 收于两袖作珍藏

发布单位:离退休            发布时间:2014-04-07

编者按:“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君子治学处事,立志高远却又基础扎实,胸襟开阔更能兼察微理。北大老前辈们用自己的人生为这种君子之风做了很好的诠释。在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中,离退休工作部启动了“君子志道”专题访谈活动,走访了一批离退休老同志。

在这些交织着历史沧桑和个人生活的回忆中,我们看到了在历史长河中北大人默默担当的身影,感受到了北大人浓郁沉淀的家国情怀,体会到了北大精神的深厚源长。本期“君子志道”访谈专题,将带我们一起走进北大老前辈们的朴实与精彩。


走进张振国老师家,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屋内干净整洁,靠门是一缸干枝莲蓬,墙角挂着一幅浓淡相宜的竹石图。靠墙摆着两把红漆木圈椅,中间是一张高脚木几,端放着一方有月亮纹样的奇石。简单的摆设,古朴的书画,无不透露出张老师富有情致的生活。张老师请我进书房坐,泡上一杯铁观音,招呼我先喝茶,他得把手头的一幅字写完。我道谢后接过茶杯,起身看他写字,是一幅“听涛观澜”,笔触丰腴有力,温润流畅。张老师落款之后,拣了一方章,蘸上红泥,用手掌稳稳一压,一幅字就完成了。

这幅字是张老师明天去外地出差带的礼物,像这样的礼物他已经不知送出了多少,外出交流访问,举行书法讲座,好友间切磋技艺,或是有人慕名求字,他都不吝惜墨宝。即使没有“任务”在身,他每天也必会写上几张字。写字对于他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享受和生活的必需。

与书法结一生缘

张振国出生于河北晋州市的一个偏远农村,自幼家贫。父亲和舅舅在抗日战争中英勇牺牲,母亲只好带着他投靠外祖父过日。一次,外祖父带着张振国在赶集的路上碰到一位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摸着张振国的头对外祖父说:“这娃大了有福。”迷信的外祖父听后乐开了花,勒紧裤腰带也要供张振国读书。就这样,张振国上了小学。小学语文老师写得一手好字,对学生也很严格。他常常拿着一把戒尺,看到写字写不好的学生就打一记脑袋。张振国想“老挨打也不是个事儿”,所以暗地里勤加练习。老师看他写字进步快,很满意这个有悟性的孩子,常常给他开小灶。到了十三岁时,张振国已经担起了给全村人写春联的任务。每临春节,张振国就会被大队安排写春联,三顿都有人送饭,还能给家里挣工分。到了春节,看到家家户户都贴上了他写的春联,张振国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的态度有所转变,开始喜欢上了书法。

小时候扎实的基本功奠定了张振国的书法基础,升入初中、高中后他还时不时练几张字,但时间少了很多。1959年,张振国考入北京大学西语系。他把陪伴多年的“伙计们”也一同带入了大学宿舍。大学课业繁重,外语对于出生农村的张振国来说尤其困难,他不得不牺牲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补习功课,但写字仍是他落不下的爱好。对于那时候的学生来说,跳交谊舞、看电影、下馆子是休闲娱乐,而对于张振国来说,在宿舍窄小的书桌上,铺开厚毡,研起浓墨,这悬腕提按间难得的畅意才是他真正的快乐。

毕业后,品学兼优的张振国留校任教,也有了较多的时间练字。但随之而来的文革打破了他短暂的平静生活。他被下放到五七干校进行劳动改造。平日里繁重的劳动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就用抄大字报来练字。正如他说的那样,“到哪儿都能写”。书法俨然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不可或缺。文革结束后,张振国到北大亚非研究所工作。平日里白天上课、搞研究,晚上就回去练书法。有一次,张振国写字入了迷,竟写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还很精神地去上课。“因为写字是不会累的。它就像练气功,能调养身心。写了一晚上的字之后精神好得很。”

习练书法

退休之于张振国是一件高兴事,因为他再也不用为了备课或者做研究课题而无暇写字了。就像一个终于放暑假的孩子,张振国每日沉浸在嬉游笔墨间的快意中。他每天都会抽出大量的时间读帖、写字,和古人碑帖的神交,乐在其中。张振国说,前段时间他参加学校里的退休教师交流会,大会请他上台讲两句,他说现在的生活是“夕阳无限好,只因近黄昏。”台下的老师纷纷鼓掌,赞这一字改得好。

笨鸟先飞的“老头儿”

张振国字图翁,但他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绰号――“老头儿”。这个绰号从他读书的时候就跟着他,一直到真的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张振国在西语系工作时,当时的同事、老师、学生都喊他“老头儿”,也由此闹出了一个笑话。一个已经毕业的学生给张振国写信,信封上写的是“北京大学亚非研究所张老头儿收”。学生在信中再三道歉,说实在不知道老师叫什么。“说明那时候这个绰号是深入人心啊。”张振国哈哈大笑。

张振国自称没什么天赋,但是学习很勤苦、笨鸟先飞。考入北大时,张振国填报的是中文系,但阴差阳错地进入了西语系德语专业。对德语没什么兴趣的他还是一心想着中文系,时不时地偷跑去旁听袁行霈等先生的课。加上出身在闭塞的农村,学习外语对于他而言也比城里学生更加困难。张振国的专业课成绩始终不理想,一度在及格线边缘徘徊,甚至面临退学的危险。时任西语系主任的冯至先生教育他说:“学一门就要爱一门,进了西语系的门就踏踏实实学,不要心猿意马。”冯至先生的话给了张振国很大的影响,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光想着中文,外语也同样重要。为了不给父老乡亲丢脸,为了不让其他同学瞧不起,张振国开始摆正态度,认真钻研学习方法。

由于之前的懈怠,他的听、说、读、写都很差,尤其是听、说。那时候全校都在学习毛主席著作,张振国当时想,何不用毛主席的思想来指导学习呢?首先,要有毛主席说的“愚公移山”的意志力,要有不怕一切困难的坚定决心。其次,要用战术上的优势弥补战略上的劣势。张振国运用毛主席“宁断其一指,不伤其十指”的思想,先重点攻克写和读两块,再对付“老大难”的听和说。等到把写和读两块都攻克下来之后,成绩提高了很多,别的同学也不敢轻视自己了,学习上的自信心也有了,这时候再去解决听、说的问题就势如破竹。张振国的这套学习方法后来还在全校进行宣传推广。渐渐地,张振国对德语的兴趣也上来了,开始接触歌德、席勒、海涅等一些名家的大作,对欧洲文化有了深刻的了解。

由于前几个学期落下了很多课程,张振国不得不在之后几年里付出更多的努力。那时候北大每周都有两次舞会,学校大饭厅还常常放映电影,但张振国几乎没有去过,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专业课的学习上。除了偶尔的练练字外,就是大量的单词背诵,课文朗读和做题目,连寒暑假放假也留校自习。学习于他而言,是一场清苦的修行。但正是这般寒彻骨的历练,才换来了毕业时的芬芳扑鼻。

收藏月亮的老人

临退休前,张振国开设了两门通选课――《书法与文化》、《中国传统文化概论》,向同学们介绍传统的书法艺术和中国古典文化。当时课设在老二教的阶梯教室,几百个人的教室每每座无虚席,晚到的同学不得不站在门口听课。在传授知识的同时,张振国也爱和同学们分享他的人生态度。他曾在班里调查同学们每个月是否会有一两次赏月的经历,结果只有寥寥几个同学举起了手。张振国对大家说:“在这个社会中竞争是必要的,但是不要忘了竞争的目的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如果因为竞争忘掉了春夏秋冬,淡漠了风花雪月,那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呢?”

下了课,张振国不急着回家,他惯于在未名湖边散散步,打打太极,或是遛弯儿到鸣鹤园闭目养神一会儿。

天好的时候,张振国也常到圆明园中散步,他嫌东边儿人多不清静,更爱西边儿有野趣。断石残垣,翠草黄花,蜂飞蝶舞,张振国独享这天地间的一方净土,心中无比开阔。

张振国爱月亮是出了名的。晴天的晚上,不管是在未名湖边,还是圆明园里,或是在自家阳台上,他都会抬头凝望皎皎明月。不管是残月还是满月,张振国都很喜欢,对于残月他别有一番看法,他觉得一个人不能容忍月亮的残缺便不能欣赏它的美丽。不管是月亮还是人生,都时有阴晴圆缺,只有用坦然的心态去面对、包容它,才能过得有滋味儿。

张振国的学生知道他喜爱月亮,还刻了一枚“藏月老人”的印章送给他。还有一个学生特意从青海淘了这块儿有月亮纹样的石头千里迢迢给他带到北京来,摆在书房的木几上。在他们眼里,老师最珍重的是那份像白月光一样永远单纯明朗的心境。

一次一个老友向张振国抱怨收藏文物的风险和苦恼,张振国向朋友卖关子道,他也收藏了一样东西,是无价之宝,但是不怕丢、不花钱。“哈哈哈,就是那天上的一轮月亮呀。”

艺术无国界

张振国喜爱书法,也希望将书法艺术分享给更多的人。泰国诗琳通公主在北大修学期间,张振国受邀担任她的书法老师。回忆起教公主习字的过程,张振国至今还称赞不已,“诗琳通公主很有悟性,也很刻苦。每天我到之前,她都提前摆好笔墨纸砚,并准备好课下练习的字等我讲评。”张振国回忆说,诗琳通公主觉得用宣纸练字太浪费了,因此平日里都用报纸,这让他深受感动。一个月的修学旅行结束后,公主亲笔书写了“泰中友谊长春常青”作为留念。

张振国曾是诗琳通公主的书法老师

1981年在瑞士塞纳尔举办个人书法作品展的经历也让张振国记忆犹新。他在巴塞尔举行了书法讲座并现场挥毫泼墨。旁边一位外国小女孩一边看他写字一边手舞足蹈。张振国很好奇便问她原因。小女孩说:“您笔下流畅的线条就像在舞蹈,让我也情不自禁地扭动起来了。”书法是纸上的舞蹈,是无声的音乐,作为艺术它能让所有人为之动容。讲座结束后,一位瑞士小提琴师专程前去拜访张振国,他手里捧着一只精巧的木盒激动地说:“您在讲座中说中国有位大书法家能够用头发写字(张旭),于是我回去之后用我心爱的女儿的头发做了支毛笔送给您,以此来表达我对中国书法的敬意和热爱。”时隔多年,这只毛笔已经破损,但是张振国还是将它珍藏着,因为那代表着一份异国友人对中国文化的赞美与认同。

之后,张振国又走访了西班牙、泰国、日本等许多国家,传播中国的书法文化。在西班牙,他教学生们在黄叶上题字制作精美的书签;在日本,他的讲座获得了极大欢迎,掌声经久不息……

平日没事儿的时候,张振国还爱打打太极、听听京剧。闲来他为自己写了首诗:“秋雨初霁夕照明,邻家谁人起箫声。人生本应从容度,闲坐小窗赏兰亭。”这首诗后来由著名金文书法家邱宗康女士书写,裱起来挂在墙上,和那竹石图恰成一对。

采访手记:

张老师家整洁古朴,点缀以各色书画作品、文房四宝,让人感受到浓浓的传统文化韵味。张老师热情地泡上了铁观音,在茶墨清香中,我们开始了访谈。他常常微笑着,耐心地讲述和解释。说到许多有趣的地方,还从书柜里翻出一些画册、照片给我看。与他交谈就如同春风拂面,这位慈祥平和的老人用他的言语、微笑、画册、作品向我讲述着他清平淡泊、豁达从容的人生。

个人简介:

张振国,1940年生于河北省晋州市,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1959年考入北京大学西语系学习德语。毕业后留校任教,后进入亚非研究所工作,历任亚非研究所副所长、党支部书记,亚非研究所与国政系合并后在国际关系学院任教。自幼勤练书法,功力深厚,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北京大学书画研究会会长,曾担任泰国公主诗琳通的书法老师。

(文/北京大学离退休工作部特约学生记者 吕安琪)